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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家人及報社主管,我不曾跟任何人透露被轉派娛樂線的訊息,今天是第一天跑新聞,名字都還沒登上報,我以為,政治、娛樂兩領域應該是壁壘分明的,現在不該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。

但是,幾秒後,在吵雜的環境中再度聽到自己的名字。

我轉頭朝向聲音傳來的位置,遠遠看見Z電視台有線新聞頻道的蘇姓女記者。半年前,她是負責政治路線的電視台文字記者,立法院曾是我們競爭角力的地盤。

就在發現她的這一刻,心揪成一團,我只想躲開這個人,急著尋覓最近的洗手間。看著牆上的標示圖,循指標一路快走,聽到後方傳來與我步伐相近的腳步聲,沿路追隨,抵達洗手間的大門,我靈機一動,閃進了男廁,在一排並列的廁所小門,迅速推開其中一間,隱身其中。

洗手間的大門外,腳步聲來來往往、此起彼落,卻完全不想理會。一分鐘、兩分鐘、三分鐘,時間一直向前走,我坐在馬桶蓋上,享受狹小空間的獨處與寧靜。

去年,蘇姓女記者播報專題新聞,曾唸到我的名字,就是現在,她唸「程瑞霖」的聲音,像跳了針的盤帶,重複在我耳際來回穿梭,自我意識困在她的聲音裡動彈不得。她的人、她的聲音,使我想起痛不欲生的過往,不僅不想面對,更刻意要逃避,堅決不跟她多接觸。

後來有人進入男廁,推門的聲音如此接近,我猜想,應該就是鄰近左邊的那間,而他進廁所的目的,不是真的想要方便,聽他翻閱紙張的聲音持續三分鐘,一疊資料被逐頁翻閱所發出的聲響,勾起我對翻閱者的好奇心。

又過了三分鐘,那人才收拾好資料,準備推開門。當我聽到開門聲的剎那,搶先打開廁所門,透過前方的長鏡,看見他的樣子,一位相貌普通的男子,穿著格子舊襯衫及藍色牛仔褲,身高約一米八。

令人印象深刻的是,他臉上寫著驚訝與遲疑,眼神充滿著無辜與臆測,我先是透過鏡子觀察他,然後才向前走了幾步,來到洗手台,他卻一直站在廁所門後,完全靜止不動。

他不說話,只是看著我,而自己也一直盯著他,不久之後,我推翻了這個說法,他應該不是主動看著我,勉強來說,他只是回應我的注視罷了。

按照常理,待在男廁的我,才是該給理由的人,為何這名長相平凡的男子看見我,卻顯露出極度不安的神情呢?他對任何人都是如此態度嗎?我不認識他,難道他知道我是記者?兩人在猜疑四起的空間裡對望了一分鐘,我發現他的眼神,已從無辜臆測轉變成失望無助。

不知為什麼,我從他的眼神窺視到無助的氛圍,竟有憐憫的情緒浮上心頭。這場景實在太不尋常了,為何他靜止不動站在原地呢?剛才隔著一道牆,我聆聽他翻閱手上一疊資料,那些紙張摩擦的聲響,逼近六分鐘,加上他現在的表現,使自己對這份資料的好奇心推到了最頂點。

「你好,我是報社記者程瑞霖,請多指教。」不想跟他解釋為何自己會出現在男廁,只想趕緊轉達我的實際身分,企圖在最短時間,解開對他的種種疑惑。說完話,迅速在大背包中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。

我特意瞄了他手中的資料,原來是一疊歌譜。暗自猜想,他是演唱會的工作人員嗎?不過即將開唱,他卻跑進男廁盯著曲目反覆演習?自己對他的行為無從解釋,心底的問號愈來愈多。

接下名片,他仍保持相同的姿勢站在廁所門後,還是沉默不語。我等了他一分鐘,終於放棄追探疑惑的企圖,彷彿沒發生任何事,不緩不急地走出男廁,卻故意在轉角處逗留了好一陣子,他一直沒走出來。不過我無法再對這齣意外花費太多精神,提醒自己,必須專注在今晚被分派的採訪工作。

正式開唱前,報社三組人馬在後台短暫小聚,簡單交換了個人的實際觀察後,就各別帶開。我直接走到一樓的貴賓席,坐在主辦單位事先預留的位置,趁著空檔,讀了表演曲目及流程表。整場秀預估兩小時,演唱三十二首歌,不含安可曲,介紹同台樂隊及舞者則安排在中段。

聽說開場設計很精采,我一直緊盯著舞台。可惜人擠人的壅塞環境實在吵雜,無法抑制全身細胞的集體抗議,我起身移動到舞台前方的高價特區,獨自站在角落,身子就暫時倚靠著冰涼鐵柱,沒多久,覺得自己的心也變涼了。滿腦子有複雜的情緒交互衝擊著,被吵雜環境綁架的不適應,加上貶抑到娛樂路線的工作失落,近似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傷感,自己卻無力還擊,此時只能抬頭祈求上天賜給我心寧的平靜。

小巨蛋內的燈光逐漸關閉,原本吵雜的環境,因黑暗襲來而安靜了,我終於鬆了一口氣,聽覺正渴求休息片刻,但是寧靜是稀有的,又有另一波突如其來的驚呼聲,像浪花般一陣一陣推向舞台。

為何我看舞台仍是一片黑,上萬名歌迷卻如此興奮?現在爆出驚叫吶喊的聲波,太不可思議,我左右觀察,最後回頭一望,發現距離舞台最遠的三樓黃區上方,騰空出現一名穿著白衣亮片的女子,黑暗中,她特別醒目,隨後便以飛行的姿態,穿越整個小巨蛋的領空,身後另有同樣白衣裝扮的六人隨行,彷彿七位白衣羽翼的仙子從天而降。

令全場歌迷神乎其技的短短十六秒,七人優雅地降落在舞台,不過她們後方仍垂掛一片黑色布幕。現在舞台一分為二,若以視覺來說,後半場依舊是黑的,只能見到七位白衣人站立在舞台最前方。

小巨蛋頓時陷入聲波的驚濤駭浪中,我耳膜似乎就快要被震裂,誰能料到,我的視覺也飽受驚嚇,移轉了對聲音的折磨。

直到現在,舞台周圍沒有一盞燈被通了電,突然冒出的閃爍亮光,應該是來自預先埋設的強力爆破,使這座黑色舞台能有不定位的晶光閃耀,宛如精靈跳躍著。一分鐘的爆破過後,黑色布幕才緩緩落下,以電腦光束結合立體動畫的聲光效果,讓舞台視覺足足延伸了三倍寬敞,氣勢極為磅礡。

接著,白色乾冰從角落飄起,淹沒了舞台,就在乾冰四起的幾秒間,原先穿著白衣的七人,全更換上色彩鮮豔的舞台裝,尤其是主角,就是齊文翎,一身金黃造型,耀眼爭光。

我距離舞台太近了,看見這套緊身金縷衣鑲滿了發光的鑽石,不愧是搭配巨星風範的首要之選,全身有鑽石的亮度點綴,我相信即使是座位最遠的觀眾,也能看到齊文翎的發光身形,玲瓏有致。金縷鑽石衣與巨星名號互相襯托,名副其實。

現身後的巨星,啟動今晚的狂熱,婀娜的身體曲線,傳遞出如火般的熱情,歌迷的嘶喊狂嘯,似乎沒有歇息的片刻。

無法認同上萬人對這些音樂的感情,自己對齊文翎真的很陌生,更不必提及她的音樂。對我來說,全都是噪音,而且是嚴重干擾聽覺的人為噪音,但是卻不能離開這個環境。現在終於認清事實,我是來工作的,不是來看秀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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