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夢裡夢外

齊文翎失蹤後的第二十五天。

我跟高雲潔第二次碰面,藍正毅也在場,兩人鄭重邀請她擔任唱片的製作人,同時也轉達了催生這張唱片的理想,她認真聆聽,非常喜歡也表示認同,但依然嘖嘖稱奇,以驚訝的神情瞪著我們:「原來這是玩真的啊!」

對於經費上的不足,或許初期只能支付低於行情價的酬勞,她完全能體諒,還積極表示,會找音樂同好一起加入。二十首歌的編曲及錄製工作,她願意擔任統籌的窗口。至於歌詞部分,我陸續邀約幾位藝文界朋友見面,請他們幫忙寫詞。這些朋友跟我一樣,都是音樂外行人,所以每首歌,除了準備樂譜影本之外,還附上一張鋼琴彈奏的光碟片。我、藍正毅,分別負責填寫兩首歌詞,阿契寫一首,五位作家各執筆一曲,分工表大致底定。

既然這張唱片是一個約定、一個夢想,如此另類的人生紀念品,我想寫的歌詞,就定位在「文字的愛恨情仇」及「不一樣的路」兩主題。

身為文字記者,其實就是靠爬格子、敲鍵盤維生,文字之於我,就等同音符之於齊文翎。受到父親的影響,我是個看報紙長大的小孩,高中後,特別喜歡讀社論,尤其是現在服務的報社,求學時期,幾乎每天必讀。家裡訂這份報紙十九年了,父親最支持,他曾說,只有這家報紙有勇氣刊登不同顏色的政治立場。他非常關心政治,不過沒參與過任何黨派。以前他常說,只要是對台灣人民有利益的政策,不論是哪個黨派提出來的,他都支持,若是可能危害到台灣民眾未來的決策,不管是哪個政黨提出來的,他堅決反對到底。

我連作夢也不曾幻想,自己有資格能進入這家報社工作。大學畢業找工作,抱著朝聖的心情參加筆試,記得考試當天,雀躍不已,專程攜帶照相機同行,請陪同應考的同學為我留下「到此一試」的歷史畫面,照片現在還夾在最有紀念價值的相本裡。

萬萬沒想到,我一路過關斬將,通過筆試、面試及複試,最後竟然被報社錄取。當時最開心的人,不是我,而是父親,他就只差沒在家門口放鞭炮慶賀。雜貨店老闆的女兒考進報社當記者,女兒寫的報導,他會逐字看、反覆看,甚至剪報存檔。在報社工作不算短的日子,熱中政治的父親,卻從來不曾干涉過我的工作,他總是嚴格執行自己訂定的管教原則「讓兒女完全做自己」。如果順利工作到今年十月十一日,報社生涯將滿十年,這十年間,我對文字的愛恨情仇,一路起起伏伏,看似從巔峰走向無奈的低潮。

生平收藏的第一張報紙,不是我採訪元首的專文報導,也非影響台灣政局的獨家新聞登上頭版,我收藏那張報紙,只因為九個字,也就是「記者程瑞霖 台北報導」頭一回登在報紙上。那張泛黃的紙,搬家那天還曾看到。

猶記那晚躺在床,雙手高舉那張紙,盯著九個字傻笑好久好久,它代表一個夢想的實現,之後,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衝勁和熱情,一直為我在職場的文字生命增添光熱。曾以為,我的文字如果能夠傷人,一定是將刀鋒朝向別人,直到接連寫了兩篇特稿,毀了我的工作,自己意外變成新聞事件的主角,才開始對文字產生恐懼,尤其是自己寫的文字傷了自己,也傷了很多愛我的人,那種慟及傷,更顯加重。

寫稿子來罵人,或寫稿來捧人,對我來說,文字的把戲是輕而易舉的差事,不需耗費太多的力氣。這回要寫歌詞,可就傷透了腦神經。不過,藉著難得的填詞機會,我嘗試用一支筆來挖掘自己的內心,寫些文字跟深層的自我對話,姑且當它是玩票性質的文字歷練。

想想看,寫詞來救贖心靈,多麼有趣啊!我想要表達「文字的愛恨情仇」就不顯得奇怪。至於「不一樣的路」則是對未來的憧憬,我告訴自己,未來有一天離開報社,不能帶著文字及人際的傷痕到下一站,離開這裡,是結束,但也是另一個新起點。當我在勸說藍正毅的同時,內心執意要做一張跟市場走向截然不同的新專輯,我們一起走上這條另類的音樂路,而自己的未來,也將是一條不一樣的路。

現在我跟藍正毅有個相同的習慣,隨身攜帶兩份影印的歌譜。我們無法預測,文字的靈魂會在什麼時候、什麼場合飄過腦際,我可不想錯過它啊!

這天參加吳姓女藝人的新書發表會,眼前這本熱騰騰的新書,是少數讓我翻閱了幾頁卻不感枯燥的藝人旅行紀錄。出人意料之外,身為電影紅星,她卸下濃妝,脂粉未施,平時休閒就是旅行,而且是個人自助旅行,出發前,她自己訂機票、訂民宿,一個人扛著大背包、拖著行李箱,遊歷歐洲十多個國家,這本旅遊圖文書很精采,每張傻瓜照片背後都紀錄著一個趣味小故事。演藝圈或許是個大染缸,但仍有出污泥而不染的特例,她就是。

通常我混一場記者會,短則十分鐘,長則半小時,這本書,太另類且有深度,我很認真向女藝人及出版社請教編輯走向及籌備經歷,話題聊開後,變成最後一位離場的記者。

在電梯間,巧遇在K台有線新聞頻道擔任採訪副主任的大學同學蔡家華,原來今天是好日子,飯店另一廳也舉辦一場世貿博覽會的行前說明會。意外相逢的兩人,一起下樓,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,幾乎把班上每位同學的近況都掃過一遍。

「程程,妳跑影劇新聞,嘔不嘔?」蔡家華的話語,我聽來是關心。

「不會嘔。我的心態改變了,其實跟藝人打交道也挺有趣。剛開始自己鬧了好多笑話,明星的名字跟臉,認不出幾個。哈哈!」我誠實以對,或許坦然也是疏壓的方式之一。

「齊文翎的新聞鬧這麼大,你們報社的態度如何?應該不至於是操作出來的吧?」

「怎麼說?我不太懂,你的意思是……」我納悶著。

「對啦,這不是檯面上的事,知道的人並不多。我認識一位長輩,是大音大樂的股東之一,他在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。大音大樂的媒體關係一向很好,旗下的藝人很容易上報上電視,聽說有一位金主是媒體老闆。就是……,對了,學姊應該清楚吧,她好像是……」

蔡家華原本該說出口的字,竟暫停了。我雖驚訝,卻也沒再繼續追問。後來他主動把話題引開,我們繼續閒聊,直到說再見。

為了揭開蔡家華吞嚥下的話,隔天我再度約Andrew在茶店見面。他提出兩個極端的調查結果。

<待續>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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